清心寡欲亭哥哥

情人(黄泉X罗喉X醉饮黄龙)

这篇之所以重新发一遍,因为我今天上了久违的36雨,发现原来我在36雨发过,原来后面还有一段……老年人记忆太差,都忘了原来还有完整版


情人(黄泉X罗喉X醉饮黄龙)

  

黄泉所有的猜测在罗喉推开那扇苍白的门的那一刻,全都被证实了。

感情这种东西,总在逝去后变得弥足珍贵,站在过往一词面前,回忆产生的错觉总让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个怀旧的人;怀旧只是一种缅怀已经不在的东西或不再的感情的情绪,因为已经回不去了,所以总让人以为自己正在抓住日落前一瞬的温暖。

黄泉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着身体倚在墙上,他的目光穿透玻璃窗,看到罗喉的高大的背影,伫立在某个人的床前,那个人的上身被挡住了,黄泉知道罗喉正微低着头看那个人。

来到这里之前,黄泉揣摩着罗喉的性格猜想过很多个场景,他甚至在罗喉面前旁敲侧击,罗喉眯了眯眼睛,似乎正在压制某种即将爆发的愤怒和恨火,这样的表情以前总是在他要动用暴力解决问题时产生的小小征兆。罗喉发出的危险警告,黄泉连“一笑置之”的动作都懒得表示,老家伙对他也就那样了,两个人再怎样也闹不起来,顶多他再捅老家伙一次,反正吃亏的总不是他自己。

说到底,今天的局面如此,真要追究黄泉的责任,他顶多帮着促成一半。该做的事他都帮着做了,无论在罗喉眼里他的那些“帮忙”是否真的帮到忙。



黄泉摸着罗喉的性子,知道罗喉是真的要报复刀龙家,无论箭头是指向那个一直在作死的刀无极,还是刀无极那几个帮着作死的弟弟。罗喉让人绑架刀无心那个小白脸给了黄泉一个信号——罗喉并没有那么伟大,诸如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来进行威胁,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罗喉也是做得出来的,并且得心应手。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罗喉真的被逼急了吧。

然而黄泉瞧着罗喉并不是要刀无极到天都来低头。既然罗喉别有用心,那么黄泉跟着往死里整天下封刀也就问心无愧,坏事做尽的这一年真是他有生以来最舒心的时光,舒心的另一方面是他和罗喉的心结在罗喉没被他捅死后终于解开。

那天下午他把上身还缠着绷带的罗喉摁在白床单上时对方也只是眯了眯眼睛,看向黄泉的目光就跟主人看着扑到自己胸口上挠的宠物猫一样,为了验证这种目光的真实性,罗喉向上伸出手,五指插进黄泉蓬乱的头发里,轻轻地顺了几下,黄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立时全炸起来。所以后来发生的事估计罗喉也是以一种主人享受被自己家的猫挠的微妙心情享受全程。黄泉把脸从罗喉的脖子上抬起来时刚好和罗喉的目光撞在一起,罗喉的眼神不是激情过后的迷蒙,也不是伤者耗力过多的疲累,那眼神介于极度清醒和极度虚幻之间,比较形象的比喻就是——一个正在给你讲述高等数学公式推论过程的疯子,讲述的内容完全正确,但是他的头脑确实不清楚!黄泉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有莫名的凉意,也许老家伙爽过后恼羞成怒打算劈了他,反正他也确实亲眼看过老家伙顶着一身伤没事人一样一路把沿途挡路的杂碎们劈死。罗喉伸出手扣住黄泉的后脑,自己抬起头把额头抵在黄泉的额头上,黄泉以为罗喉要说什么,结果罗喉只是在他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就松开了。“我们这样,算是情人吗?”黄泉问。

 “算是吧。”罗喉回答,在黄泉听来,那语气仿佛是在别人问他“明早吃豆浆配油条可以吗”时回答“随便吧”一样漫不经心,不痛不痒。“小情人……”罗喉闭上眼睛睡过去前补充了这么一句。那意思是他认可了黄泉的情人身份,而他确实比黄泉大了不止一轮……

黄泉和罗喉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收到一个消息,御天家要回西武林了。

黄泉想,终于。

这是个模糊的消息,它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准确的人。然而它告诉黄泉,罗喉做了那么多动作,终于让远离西武林多年的刀龙家族有了反应。这是刀龙家放给天都的声音,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如你所愿。

御天刀龙家族跟着家主醉饮黄龙离开西武林已经有十几年时间,十几年来几乎不过问插手任何西武林的事。但是刀龙家的一个分支天下封刀留在了西武林。除了血缘上的联系,这个分支与刀龙主家几乎没有关联。但是私底下,天下封刀的傲天武殿一直都在为主家办事。前几年,刀无极回归主家,隐隐掌握了一部分刀龙主家的权力。然而他依旧长驻西武林天下封刀。

天下封刀这几年一直掣肘天都。

黄泉捅了罗喉一刀的那天,天下封刀纠结了其他几方势力,差一点点就真的咬在天都的七寸上。

消息是狂屠带给黄泉的。

狂屠是罗喉的贴身保镖兼打手,也是跟在罗喉身边最久的人——所以狂屠的这个举动让黄泉颇为不解:狂屠在罗喉获得这个消息前透露给黄泉。黄泉将狂屠堵在走廊上,这个外表粗犷的中年汉子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屁都不往外嘣一个,就只是撩了下眼皮。见黄泉确实不打算让路,他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打算原路返回。黄泉一把扳住他的肩膀,“我就问些你知道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在他面前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天台的风刮得黄泉的脸有些疼。烟灰掉在狂屠脚边,他低着头用力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亮了下,迅速燃掉一段白色的烟纸。“罗喉跟刀龙家什么关系?”黄泉问。

狂屠抬起头皱着眉头望天,最后嘶哑着喉咙说:“武君后背上有道疤,你见过吧?”

黄泉点了点头。罗喉后背上的疤痕狞长,当初一定是一道很深的伤口,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什么人,居然能够在罗喉的背上留下这样的伤?

“醉饮黄龙。”狂屠看了黄泉一眼,将烟头丢在地上,用鞋跟狠狠地碾着,“武君当年拿他当……”狂屠的声音拔高了下又迅速断掉,他及时地压住了显而易见的愤火。黄泉把一根烟又递过去,狂屠接过,自己点上,烟雾缭绕着,他的目光闪烁,里面千言万语。

“这么说我是第二个。”黄泉也点上一根烟,他把双手搭在天台的铁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山峦,“那你还敢把消息放给我……”

狂屠从后腰拔出枪拉开保险,黄泉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那枪口刚好顶在他的额头上。“去你妈!”狂屠冲着黄泉骂了一句脏话,沉着脸离开。

黄泉独自在天台上抽完一根烟,内心的感慨万千终于汇成两个字脱口而出:“我操!”

口头上的操归操,黄泉对罗喉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充满了期待。

黄泉走进后院时,罗喉正在廊下的水井边磨计都刀。罗喉赤着上身,夏天的阳光穿过樟树厚密的枝叶,零零碎碎地落下来,在罗喉后背的绷带和凸起的肩胛骨上跳动。计都的刀口贴着粗砺的磨刀石一遍遍来回磨动,发出嗤嗤的声响。罗喉把半勺水浇在刀上,翻过另一面继续磨。那块磨刀石半嵌在井边,已经凹进一个弧度,不知道磨砺了多少的刀刃,一遍又一遍,被反复侵蚀着,却怎么也没办法变光滑。

也许,就跟人一样。

黄泉在井栏上坐下,他抬头,头顶上的樟树叶绿油油的,闪着金色的光,有风吹过树顶时,树丫和树叶就沙沙地摇着,摇着,抖落更多的阳光。

“告诉你两个消息。”黄泉转过头看向罗喉的侧脸。罗喉半低着头,目光全落在计都的刃口口,他把水细细地沿着刀口浇下去,清水带去一层灰黑色的东西。罗喉扬起计都,用拇指在刀口试了下,动作相当娴熟,锋利的刃口只划开拇指的表皮,不痛不痒。黄泉把旁边的干布递给罗喉。

“我听着。”罗喉接过布,擦着计都刀身上的水。他对黄泉的卖关子相当配合,或者说他对黄泉做的一切事情都相当配合,包括当初黄泉捅他一刀子。连黄泉都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事实确实就是罗喉站在他面前,说“来吧”,然后黄泉就一刀子上去了。

罗喉的下属们对于罗喉宠小情儿这件事是没有意见的——如果小情儿没把手插到天都的事情上。更糟糕的是,自这次反扑天下封刀后,武君的小情儿已经隐隐有接手天都大权的迹象。

以冷吹血为代表的“老臣们”忧心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头发一抓一大把。终于,在几天前黄泉直接对他们下命令时,冷吹血爆发抗议了。当着一票子曾经跟着罗喉出生入死,或者为罗喉出生入死的天都老员工们的面,黄泉一拳砸晕了冷吹血——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袖口和袖扣,确保没弄脏后抬起头对着瞠目结舌的人们露出一抹十分英俊动人的微笑,“我的脾气不太好,以后你们多担待些。”

事情,在罗喉沉默地配合下,就这么,不了了之。

“你家丫头写信问你什么时候去接她回来,你再不过去,她就要自己跑回来。先声明,信署名给我的,所以不算偷看。”黄泉扬了扬手里的粉红色信封,“你说,要是她知道她的小男朋友被你绑架了,会不会难过得嘤嘤一个晚上?”

“另一个消息,据说御天家要回西武林。”

罗喉站起身,提着计都走到廊上,用准备好的棉布沾防锈油开始慢慢地擦拭计都。黄泉跟着罗喉过去,一边踩着木梯边上的鹅卵石,一边无聊地吹起口哨。罗喉在手里竖起计都,磨得光亮的刃口映着他的脸,他单手握着计都直直向前劈了下,刀口带起一阵风。接着罗喉开始卸下计都的刀柄,用干净的绒布清理。他很认真地做着这件事,似乎刚才并没有听到黄泉的话。黄泉安静地看着罗喉的侧脸,老家伙面无表情地透着一股认真,你永远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绽露一丝一毫的情绪。黄泉知道罗喉有把他刚才的话听进去。他发现自己其实迷恋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很喜欢罗喉身上散发那种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疏离感,因为他总是能穿过那层距离,感受到罗喉内心的真实想法,这让他有种错觉,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抓着罗喉,紧紧地不松手。

 

御天家回西武林了。这一次不是传闻,而是一封真实的拜帖,出现在罗喉的书桌上。黄泉坐在罗喉的位置上,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展开的帖子,帖子上的字劲瘦飘忽,锋芒似藏似露,如同其人。帖子末署名是天刀笑剑钝。黄泉并没有见过御天家这位排行老三的碧眼银戎,听闻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巫读经的脸色很难看,这已经不是黄泉第一次截下罗喉的信件。作为罗喉身边的老人,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巫读经对黄泉插手天都的事情感到愈加难以忍受。愤怒和不满在一点点积累。黄泉不相信罗喉不知道,他揣度着罗喉的想法,行为越加乖张。

黄泉在天都势力范围外的一家茶馆里见了天刀笑剑钝,他带着天都的十几个手下,尬架似的在茶馆里等着对方。天刀只身一人来到,这是个带着温和笑脸的贵公子,一身干净的白色西服,金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相比之下,黄泉的形象就像一个狐假虎威的流氓。

天刀是来谈判的,黄泉只是来煽风点火的——他并不打算交出刀无心,甚至他想将天刀也扣下来,反正他从来不在乎落人口实,而罗喉似乎也不在乎多背一项骂名。天刀察觉了黄泉的用意,他坐在黄泉对面,缓慢地将一把打开保险的枪拍在桌上,有人刚想靠前,一颗子弹立刻贯穿那人的大腿,那人惨叫了一声倒地,黄泉抬起右手制止其他人的动作。他的左手握着枪抵着天刀的额头,天刀的右手手握着刚才拍在坐上的枪,枪口对着黄泉的心脏,另一只手上的枪口还在冒烟,刚才出膛的那颗子弹击穿黄泉手下的大腿,打在后面的木门上。

天刀的笑慢慢敛起,小小的茶室剑拔弩张。

“让你们家主亲自来,这件事就有机会往下谈。”黄泉说。

天刀的表情凝重,迟迟没有答复,他似乎在思考一件让他很为难的事。黄泉盯着天刀的眼睛看,希望能从天刀的眼睛里找到一点什么信息。他居然看到了天刀的眼里闪过悲伤的情绪。

这个时候茶室的门被推开,罗喉站在门口,黄泉转过头,目光跟罗喉相撞——他并没有告诉罗喉他约谈天刀笑剑钝。罗喉的目光扫过黄泉的脸看向天刀笑剑钝,然后又看向黄泉。“让他过来。”罗喉走之前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

这是个命令的句式,对象是黄泉,“他”指的是天刀。

黄泉并不知道罗喉跟天刀笑剑钝说了什么,他听到一声响,罗喉和天刀所在的茶室的门被撞飞,天刀的身体撞在门外的墙上,倒在地上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再倒下。罗喉从茶室里慢悠悠地踱步到天刀面前,单手将一枚弹匣里的子弹全卸到天刀身上,然后将空弹匣随手抛开。黄泉听到罗喉冷笑了一声,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也许罗喉生气了,黄泉想。罗喉已经很长时间没亲手揍过人了。

出于某种心理,黄泉那天晚上变现得像一只被修剪过爪子的猫。

罗喉刚从浴室里出来,裹着白色浴袍的身体还散发着潮湿温热的水汽,黄泉从身后抱住罗喉的腰,下巴搁在罗喉的肩膀上磨蹭着。罗喉伸出带着水珠的手抚摸着黄泉的头,手指插进黄泉的头发里,揉着那兔毛一样的鬈发,指甲轻轻划着黄泉的头皮。

“你不跟我讲一点醉饮黄龙的事吗?”黄泉把脸埋在罗喉的颈窝里,声音含糊不清。

罗喉的手从黄泉的头发摸到黄泉的耳朵,顺着耳廓的线条往下,轻轻地按在黄泉后颈上,拇指贴着黄泉的颈动脉,感受着脉搏。罗喉在思考一个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他是否杀得了黄泉。要杀死黄泉太简单了,他现在只要拇指向上顶住黄泉的下颌,大臂向上卡住喉咙,小臂和手向前扳住黄泉的下巴,往外使劲,不到一分钟就可以扭断黄泉的颈骨。

“我操,罗喉你……”黄泉的身体本能反应,他迅速挣开罗喉差点卡住他脖子手臂,罗喉猛地抓住黄泉的右手腕将黄泉从背后扯到面前,另一只手扣住黄泉的腰,压着他倒在了床上。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猛地下压,厚实的床垫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黄泉瞪大眼睛,蓝色的眼睛映着罗喉的脸,他抬起头咬上罗喉的嘴唇,舌头顶开罗喉的上唇伸进去,舔了下罗喉的上牙床,罗喉顺着他的意微微张开两排牙齿,黄泉的舌头顶上罗喉的上颚。他的左手勾住罗喉的脖子,弓起腰,跨出左脚,翻身将罗喉压在下面。黄泉像一个打赢架抢到玩具的孩子王一样得意地看着罗喉,罗喉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黄泉,黄泉看到罗喉的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它们,认真而又虔诚。“果然……”,他听到罗喉微微叹了一口气。

果然下不了手。

有些情感,浸在岁月的风霜里,过个十载,二十载,三十载,或者更长的时间,也无法风干变硬,它就长在人心里,只要心脏还可以跳动,它就还是软的,一不小心还是会受伤流血,心口就会抽搐疼痛,怎么也医不好。

黄泉低下头看着罗喉,他的眼神闪烁着一点点心虚,“我就是觉得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去找,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顿了下,黄泉觉得还是有点不死心,“你真的不跟我讲讲醉饮黄龙?”

罗喉伸出手,曲着的食指抬着黄泉的小巴,拇指抚摩着黄泉的下唇,“眼睛比你大。”罗喉说。

“……”黄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被省略的那个主语是谁,他把垂到眼睛上的头发捋到后面,舔了下下唇,除了瞪大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外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罗喉低低地笑出声。


刀无心已经被天都关了一个多月,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手无缚鸡之力,优雅漂亮的双手只会弹琴画画,冷吹血一只手把他拎起来就跟拎一只兔子一样。黄泉并不关心刀无心,对刀无极的这个小儿子也不感兴趣。只是据他了解,刀龙家这一辈只有刀无极有3个儿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只剩下这么根独苗苗了,对御天家来说,那是相当相当的珍贵……

黄泉回了一趟月华之都,找了他那死鬼老爹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活着的下属了解情况,但是也只了解到当时月王联合了醉饮黄龙、刀无后、沧海平,几乎就杀了罗喉。至于醉饮黄龙和罗喉曾经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杀罗喉,似乎除了罗喉和醉饮黄龙外没人知晓。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过往,只要他们愿意遮着捂着,就没有人能够撕开那层看不到的皮肉,看到滴血的细节和真相。可是就算明白,黄泉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火大,他拍碎了那个按辈分他该尊称“叔叔”的男人家的一个茶杯,面目狰狞地离开月华之都。吓得几个年纪已经不小的月王老下属惊恐万分,就等着黄泉把对月王的怨气发在幽溟小少爷身上时豁出老命忠心护主,壮烈成仁。

黄泉在回天都的路上看到刀无心,刀无心哭哭啼啼的背着一个满身血的独臂中年人走着,因为体质太差,双腿微微颤抖。中年人压得他的背直不起来,到后来,与其说是背,还不如说是拖着人在走。

黄泉一时没明白刀无心是偷跑出来的还是罗喉已经死心决定放了这个白吃饭的小白脸。等到刀无心拖着人从他身边走出十几步远,他突然大声喊了刀无心的名字。刀无心的脸上挂满鼻涕眼泪,朦朦胧胧的还是看清楚了后面那个人是天都那个叫做黄泉的打手,他当时亲眼看见黄泉打断了他家保镖的手脚,断人手脚如掰玉米棒子。恐怖的记忆涌上心头,刀无心用力吸了下鼻子,然后哭着喊着拖着人跑了,速度竟然还不慢。黄泉抬起手远眺刀无心,有点担心那个看起来似乎快死了的中年人会被拖死。

“啧啧啧,这孩子爆发了真可怕。”黄泉说。


黄泉加入天都前的本职是杀手,对一个业务能力不错的专业杀手来说,将目标人物上至祖宗八代下至二奶怀了几胎的所有信息搞到手并不算太难。他们这一行总有自己的情报网,只要找对蜘蛛,付对钱,就能拿到最靠谱的一手信息。

黄泉再次见到熟识的那个情报贩子时对方正在一家餐馆里吃烤鸭,情报贩子舔着手指上的油,乜斜着眼睛看黄泉。“重操旧业啦?”

黄泉掰断烤鸭的最后一只腿,自顾自吃起来,没理情报贩子。

“没见过有求于人还这么大爷的。”情报贩子怜惜地看着黄泉唇齿间越来越少的鸭肉,“皮给我留着。”

秉着纯爷们吃肉绝不剩渣的原则,黄泉留下了一只干净的鸭腿骨。情报贩子痛心之余还是把头向前伸了伸,压低声音说:“你家那位……”

黄泉不解的看着情报贩子,对方翻了个白眼:“别装了,就你家现在那位——这几天让人把‘这边’几个这个级别的”情报贩子顿了下,冲黄泉竖了下拇指,“全‘拜访’了一遍。”黄泉知道他竖起的拇指指的是情报市场上网最广的“蜘蛛”。

“哦,也找你了?”黄泉伸出手想扯一段鸭脖子,被情报贩子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没,可能我级别不够。”情报贩子把装着烤鸭的瓷盘护到面前,将一盘盐水花生推向黄泉。“你猜他在找谁?”

“醉饮黄龙。”黄泉捻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你这废话连篇的开场白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长,我可是付了钱的,到底找着人没有!”

“没有。”情报贩子坦然地露出单纯善良的微笑,黄泉咔邦一声咬碎一颗花生,冲着情报贩子露出白森森的牙。“好啦,要嘛我退你一半钱,要嘛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再找找。”情报贩子接着说,“你说那可是刀龙家的家主啊,多少人盯着,怎么会无声无息就失踪了?这都有几年了,御天家也没对外公布死讯。就算他们家兄弟内斗给整死了,那也应该再立新的家主才对。这几年来干脆对外都不再谈及这个人了,现在别说人在哪里,是生是死都是个问题。诶,那花生给我留几粒。”

“我不缺钱,你给我接着找。”黄泉站起身,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俯下身,把手拍在情报贩子背上,“罗喉从那几位那边要到醉饮黄龙的消息了吗?”

情报贩子噎了下,“同行竞争,别人怎么会告诉我!”

黄泉冷笑了几声,“那我下次可要惠顾别人了。”


罗喉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黄泉的一刀在他的左肋下留下一个不大的伤疤,有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黄泉会蹭到罗喉身边,从身后抱住他,把手从罗喉的睡衣下摆伸进去,抚摸着那道伤疤。这个时候的黄泉又会产生那种矛盾痛苦的心理,觉得对不起死去的苍月银血。其实他并不欠苍月银血什么,他们彼此没有像亲兄弟一样相处过,甚至没有建立起一丝半点的友情。

只是因为这个人很小的时候递给他一块糖,只是因为这个人用兄长的眼光看着他。这个世界那么大,他的亲人那么少,这是最后一个用亲人的眼光看着他的人。

这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话,这个人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兄弟,在这个人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另一个更小的异母弟弟……所有的这些在苍月银血的身体倒落在月华之都的雪地时都随着过往一起被落雪掩埋了,他抱着苍月银血的尸体时只感到彻骨的冷。人死了,雪融了,来时的行踪,去时的脚印,他对你的好与不好都被雪水带进泥土里,如果你自己不记得,他就真的不曾存在。

可是黄泉已经捅了罗喉一刀。

捅罗喉一刀的人是黄泉,不是火狐夜麟,所以黄泉依然还欠罗喉一条命。如果一开始没有相识,就不存在恩怨,只有仇。仇里渗透了感情,才让人欲罢不能,辗转反侧。

于是黄泉又失眠了,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罗喉起身穿衣服,吃早餐,看报纸。

一切如常,他打算回去补眠。

狂屠走进来,在罗喉耳边低语,罗喉的眉梢微微挑了下,点了下头,随后挥手让狂屠下去。他低下头把剩下半个版面的时事新闻看完后站起身,往外走出去,黄泉嚼着黄油面包,假装丝毫不关心。罗喉走后黄泉迅速咽下嘴里的东西,手上的叉子“叮叮叮”敲着盘子,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脸地跟上去。

门外的冷吹血说罗喉在书房边的会客室,黄泉推门而入时没看到罗喉,只看到一个丑面人。那个人的脸皮看起来像是被人剥下来后再缝合上去的,发际边缘,耳前、下巴都爬着蜈蚣般的疤痕,双目阴鸷,看起来就像一条毒蛇,随时会把注满毒液的獠牙露出来。黄泉有生以来第一次光看外表就想打死一个人。那人坐在沙发上,这时抬起头郑重地看着黄泉,用嘶哑的声音问:“你就是罗喉的代理人?”

我操!黄泉在心里问候着未曾谋面的罗喉家长辈,感谢他们生生不息养出了罗喉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算是吧。”黄泉随意地在对方面前的位置上坐下,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搭在翘起来的二郎腿上,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罗喉不想见,却又不直接回绝。

“我是沧海平。”对方说。

沧海平……啊!黄泉差点没直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所以你是来告诉老家伙醉饮黄龙在哪里的是吗!!!黄泉尽量让自己露出高深莫测的阴笑,而不是拿高音大喇叭冲沧海平喊出心中的疑问。

然而黄泉并没有得到他要的答案。

在黄泉加入天都前,罗喉和沧海平似乎定了某种盟约,时隔一年,沧海平此时拜访天都只是想确认下罗喉是否还履约。前情黄泉并不清楚,作为“罗喉的代理人”,他也不能直接表态“其实当初你们谈了什么老子不知情麻烦你再多透露些”。不过有件事是肯定的。沧海平是来通知罗喉一件事的,他要对刀无极出手了,礼貌性地问罗喉参不参与,当然,他希望天都方面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黄泉用手背支着下巴,歪了下头:“你确定真的不需要我们为你做点什么?”反正老子最近闲得手痒。

沧海平再次礼貌地拒绝了黄泉的好意,并且表达了他对武君伤势的关心,盼望武君的伤势早日好转,武君现在要做的就是养伤,他会代替天都让刀无极付出代价。

“天下封刀的仇是要报的,不过没有天都出手,你就不担心御天家那边,醉饮黄龙毕竟是刀无极的亲哥……”黄泉旁敲侧击。沧海平听后沉吟着:“醉饮黄龙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黄泉忍着没出手揍沧海平。送走沧海平后他差点砸了会客室里的古董。黄泉在书房里找到罗喉。罗喉正在看书,他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安静的坐在躺椅里,阳光穿过落地窗在他脚边碎了一地。黄泉走过去,弯下腰从身后把双手揽在罗喉胸前,罗喉合上书,黄泉看到老旧的树皮上印着“偶像的黄昏”几个字。

“我想弄死沧海平!”黄泉说。

罗喉轻笑出声,黄泉听出罗喉在笑他幼稚。“我不反对。”罗喉说。

“等他搞死刀无极后我就动手!”黄泉咬牙切齿,“我说你的伤好差不错了吧?什么时候出去轧马路?老子闲得都快长蘑菇了。”

“虚蟜已经去接君曼睩了。”罗喉说。

黄泉松开手,站起身,“不会吧!天都真是个有爱的大家庭啊,你当老子是免费的保姆吗?还帮你照顾小丫头,哦对了,还得盯着她不要跟刀无心约会!”

罗喉从躺椅里起身,把手里的书插回书架。那个书架上几乎全是君凤卿留下的书,十几二十年的旧书,有些书脊都散开了。罗喉回身看着黄泉,“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罗喉的目光让黄泉没来由地一阵恶寒,“曼睩也到结婚的年纪了,要不……”

黄泉甩门而去。

没过几天报纸上就出现了刀无极锒铛入狱的头条。黄泉以为罗喉会很感兴趣,怀着极其愉悦的心情,他带着那份报纸连同刚出炉的玛德琳蛋糕去找罗喉,但是有人抢在了他前面。满脸横肉身宽体胖的虚蟜正低着头缩着肩膀可怜兮兮地站在离罗喉不远的地方。罗喉赤着上身在院子里练刀,黄泉吹着口哨像个管家一样端着早餐和报纸从走廊的一头拐过来,刚好看到罗喉的背肌因为手臂向后发力而绷紧隆起,罗喉单手挥着计都一个半旋,嘣地一声,计都的刀刃硬生生嵌进樟树树干。罗喉并没有将计都刀拔出来,他捡起一边井栏上的毛巾擦手,那动作不大,但是看着像轧钢的机器在揉铁片,黄泉凑到虚蟜旁边,把手上的托盘递给虚蟜,自己拿起一个小蛋糕塞进嘴里。罗喉随手把毛巾一扔,走过去时目光从黄泉脸上慢慢转到虚蟜脸上,虚蟜那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瞬间蓄满了眼泪,看起来像一头出生不久的牛犊。罗喉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血红色的瞳仁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按照黄泉的经验,这是罗喉以往杀人前的动作征兆。黄泉嚼着蛋糕,嘴里故意发出吧唧声,罗喉果然把目光拉回他身上,随后缓慢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克制着极短地冷哼一声走了。黄泉用手肘捅了捅虚蟜的身体,端起托盘上的一杯牛奶:“发生什么事了?大清早的脾气那么爆。”

虚蟜的眼泪掉下来了,这让他看起来更丑了。他说话有口吃的毛病,所以回答起来也很慢:“小姐,和刀,无心,一起,偷偷,跑了。”

黄泉嘴里的牛奶还没全咽下,一下子呛进喉咙,顿时咳得惊天动地。他用手抹掉眼角的生理泪水,再抹掉嘴角的牛奶,弯着腰用虚蟜的衣服把手擦干净,踉踉跄跄地跑到樟树边扶着计都的刀柄,闷声笑起来。黄泉的动静太大,吓得虚蟜险些将托盘扔到地上,然后这个傻大个惊恐地哭出声。

笑够了的黄泉废了不少力气才将计都从树干上拔下来。

罗喉很生气,和所有刚知道儿女偷偷私奔的家长一样生气。黄泉提着计都刀默默地想着,也许这是罗喉身上唯一像普通人的地方,不管在世人眼里罗喉如何大奸大恶,也不管罗喉本人如何矛盾复杂,他也会像个父亲一样为女儿的叛逆生气又无可奈何。

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也许就是长辈对后代的爱了。

黄泉莫名地有点嫉妒君曼睩。


罗喉一直有睡前看书的习惯,这个习惯在这不久前被黄泉打破了。年轻人身强体壮,欲望正盛,等到黄泉折腾完已经很晚了,罗喉看着屋顶上被外面水池里的水投到天花板上的光晕,黄泉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到他脖子上,他也就慢慢地睡过去,一夜无梦,居然比以前睡得还安稳。

这天晚上,罗喉的书都翻了快一百页,黄泉也没出现打扰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放松。他开始翻白天手下给他递上来的几张纸,当时就在书房里,黄泉拎着计都刀突然闯进来,他直接就把那几张纸随手夹在桌上最厚的那本字典上。

找不到最关键的那张。

罗喉看着手里的几张纸,他走到窗口,看向外面一片朦胧的灯火,他开始反思是不是太过纵容黄泉了。一只蛾子突然撞到他面前的玻璃上,从罗喉的角度看,那只飞蛾在玻璃窗上的他的脸上爬动,毛毛的触须抖了抖。

他知道今晚黄泉不会回来。

此时的黄泉扒在一座疗养院的老洋房三楼的某扇窗棂上,悄无声息地翻进里面。空荡荡的走廊上开着灯,他的脚踩在棕色的地毯上无声地前进,他从靴筒里拔出一把短匕,柄端在他手上翻了一圈后被反握住。

这是座天下封刀名下的疗养院,主要的对象是天下封刀的病患和伤员,偶尔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和女人。它的规模不大,占地不到5亩,两栋3层洋楼,一个小水塘,一座小花园。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普通人,人多眼杂,似乎并不是个藏人的地方,而某天这里多了一个病人,也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几年前,刀无极收留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安置在疗养院。据说那个女人是刀无极的情妇,刀无极的老婆梦如嫣在这里大闹了一场,搞得人尽皆知,后来天下封刀的人不得不出来澄清。黄泉猜测,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悄无声息的弄进去的,不是有个词叫浑水摸鱼嘛。混乱本身动静太大,很少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注意看似正常的小动作。

但是这个人的情况又相当特殊,如果要看守他,不能有太多人,人一多会引起其他的关注,那么看守的人必须是天下封刀的好手。黄泉舔了下嘴唇,他很久没有感到这种压抑在心底的兴奋,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感觉真是美妙。他握紧手里的短匕,随时等着将它刺进人体中,切断搏动的血管。

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和预想不同,三楼东面最后的那个房间并没有人把守。穿着蓝裙子的护士只是个普通的年轻女人,刚打开门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敲晕了,没有丝毫的反抗,自然也不会有激烈的搏斗。黄泉心底一阵失落,他鼓励着自己,也许房门后有一个、两个或者更多顶尖的守卫,他们将大战三百回合,血肉横飞,直到最后一个人的喉管被割断。

黄泉揽住女护士的身体,闪身进去,反手无声地关上房门,护士的身体贴着房门滑落在地毯上,黄泉把短匕横在胸前,全身的神经绷紧。

没有守卫,没有其他的人,甚至没有关人的栏杆和铁镣手铐。他在壁灯昏暗的光线下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醉饮黄龙,一些乱七八糟的细管子从醉饮黄龙身上导向床边闪烁着各种颜色和数字的仪器,它们各自发出细小的声音,几乎扰乱黄泉的呼吸。

安静如死人的醉饮黄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黄泉看到的和他想看到的差太多,他甚至怀疑自己就在刚才掉进别人挖好的陷阱里。然而并没有猎人出现在陷阱口用嘲笑的眼神俯视他。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黄泉的脚踩在地毯上,他走到醉饮黄龙的床边。醉饮黄龙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背上用胶布粘着营养液的管子。昏黄的灯光笼罩下,醉饮黄龙的脸有些模糊,他和刀无极的长相并没有相似之处,和刀龙家的其他几个人也完全没有相像的地方。没有知觉的人,眉头跟黄泉从情报贩子那里得来的照片上一样微微皱着川字,也许他清醒着的时候会皱得更紧,过得很辛苦?


后半夜开始下起雨,雨声越来越大,罗喉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刚刚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见很多年前的一个下雨天,他在雨地里处决了一批叛徒。他们双手被手铐反剪在身后,整齐地跪在地上,他走过去一枪一个亲手解决掉他们,轮到最后一个人时,对方抬起头,罗喉看见醉饮黄龙的脸,雨水顺着醉饮黄龙的鼻梁和下颌不断淌下,醉饮黄龙还是习惯性地皱着眉头,罗喉看不清醉饮黄龙的眼神。他在醉饮黄龙面前蹲下,一只手用力抱住醉饮黄龙,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湿冷湿冷的,醉饮黄龙的嘴巴凑到罗喉耳边,要说什么,雨声太大了,罗喉没听清,他把枪口抵在醉饮黄龙的腰上,开了一枪。他还来不及诧愕,就又坐在车内,只有一个黑色剪影的司机在雨里缓慢地开着车,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晃动。罗喉转过头看向窗外,醉饮黄龙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风衣在路边走着,捂着腰上的伤口,血染红白色的衣服,车子停下,醉饮黄龙走过来,打开车门湿漉漉地坐进来,他转过头对罗喉露出一个微笑,嘴巴动着,在说什么,他的上身缓缓地倾过来,抱住罗喉,罗喉的下巴和鼻子擦过醉饮黄龙脑后的头发和后颈冰冷的皮肤。罗喉伸手抚着醉饮黄龙的后脑,把他按在沙发上,那是一张大沙发,不是车内狭小的空间。他的上身压在醉饮黄龙身上,一只手抓住醉饮黄龙的衬衫,把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的同时往外拉扯,崩开了三四粒扣子,另一只手解着醉饮黄龙的皮带。醉饮黄龙的右手按照罗喉的胸口上,就按在他心脏的位置,可是罗喉听不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低下头将耳朵贴在醉饮黄龙赤裸的胸膛上,在那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惊慌失措般急促。他急忙拉住醉饮黄龙的手,可是双眼还是睁开了,耳边是窗外稀里哗啦的雨声,眼前一片昏暗。

罗喉拉亮了床头灯,从床上坐起来时他看到站在房门口的黄泉,湿淋淋狼狈不堪的黄泉,原本蓬松的鬈发无精打采的贴在头上、额前。黄泉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罗喉看,罗喉都快怀疑黄泉只是梦游着到外面淋了一圈雨又梦游着找到他的房间。

“不去睡?”罗喉言简意赅。

黄泉脱掉滴水的外套,几步走到床前,他慢慢地在罗喉面前蹲下,抱住罗喉的腰,把脸埋在罗喉的胸膛上,蹭了蹭。淋了一路的雨,黄泉的身体又湿又冷,被抱着的罗喉并不舒服。他伸手顺着黄泉的脖子向上抚摸黄泉的脸,指尖理开一缕缕粘在一起的头发。这种感觉就像离家出走的猫突然回来了,它在外面吃够了苦头,回来向你撒娇,你还得安抚它,就担心它又一次一声不吭跑了。

“我找到醉饮黄龙了。”黄泉说着抱紧了罗喉温热的身体。



黄泉隔着玻璃看着罗喉的后背,他抬头看了眼白色的天花板,又把目光拉回来。罗喉像一尊在风雨里伫立了千百年的石像,岁月在他身边流淌而过,浮光掠影堆积成一道道斑斓的风景,在他沉默的凝望里沙化,灰飞烟灭。静止的最后,就是自身的灭亡,但是目光会像千万光年前的星辉,落到某个人的眼里时,那光芒的源头早已在数千万年前,消散得一干二净……

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两道目光也是如此注视着那条渐行渐远的身影,里面缠满了想要撕碎那个人的愤恨。兜兜转转,二十年过了,绕回来,看到的竟然不是那个雨夜离去的背影,而是初识时微怔的脸。

二十几年前的醉饮黄龙抢在罗喉面前扭断了袭击者的手。二十几年后黄泉脚踩在天下封刀保镖的背上,在凄惨的叫声中扭着保镖的手,他抬起头,二楼的罗喉刚好低下头看他,那是罗喉第一次见到黄泉,他看到那个年轻人轻蔑地勾了下嘴角,抬起了张扬的下巴。那么刻意的相遇,就像把故事的开头又在面前放了一遍,罗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黄泉那张年轻的脸,记忆中的另外一张脸慢慢覆盖上去,重合后又惊鸟般散开。人已经不是那个人,故事是否还会是那个故事?

黄泉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罗喉拉过边上一把椅子,默默地在醉饮黄龙床边坐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开,而不是像一个不甘的失意者,窥视着别人的世界。但是黄泉害怕,害怕一个错身,再转过头,就再也没办法把罗喉拉回属于自己的世界。

黄泉猜测罗喉下一步会做什么——一枪子儿直接崩了醉饮黄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新仇旧恨一了百了,省时省事。不过老家伙如果要这么做在进去时就会立刻掏枪了,不用等到现在。也许罗喉有很多话想跟醉饮黄龙说,“我想死你了!”黄泉被脑袋里的画面惊出一个寒战。黄泉想,如果他是罗喉,也许……也许……至少要伸出手做点什么吧?

罗喉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床上的醉饮黄龙。刚开始他的背还是挺直的,到后面可能累了,肩膀似乎放松下来,背也微微弯了不易觉察的弧度。他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一个人坐了一个下午。

夕阳西下时罗喉起身走出醉饮黄龙的病房,出来时没看见黄泉,他盯着黄泉原本站的位置看,冷吹血在边上小声地汇报:“黄泉刚出去,让您回去时不用等他。”

罗喉低沉地“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人就离开疗养院。

黄泉并没有真的离开,罗喉和手下走后他才从楼梯的拐角处出来,他在想着要不要回去用枕头闷死醉饮黄龙,反正醉饮黄龙现在那幅样子也跟死了差不多,这辈子估计是醒不来了。他回到醉饮黄龙的房间,站在窗边可以看到罗喉已经走到疗养院的大门口,冷吹血上前打开车门,罗喉没有立刻进去,他抬起头看了下醉饮黄龙房间的这个方向,黄泉冲着他竖了下中指。也许罗喉没看到,他坐进车内。罗喉和随扈的车子刚开出不远,一串橘红色的火花炸开来,随后黄泉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他面前的玻璃瞬间裂开溅起,有几片碎玻璃划过他的脸颊,有几片扎在他伸起来挡在身前的手臂上,其余地哗啦啦全落在地上。黄泉被震退一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有一瞬间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感到四周的一切旋转起来,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没有任何力气挣扎。他掏出插在腰后的手枪,打开保险,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快速朝着楼下奔下去,沿途撞倒了什么,踩到了什么,他不知道,有护士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得摔倒在地。等他下楼时,只看到燃烧的车子,还有几个还剩一口气的随扈。

黄泉感到嗓子又干又疼,有什么从胸口涌上来,卡在喉咙口,他只能张着嘴大口呼吸,眼睛被热气熏得涩痛。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痛哭出声。



御天刀龙主家要开一场宴会,醉饮黄龙将在席上正式将家主的权力转给刀无极。

醉饮黄龙醒了,他醒来后不久就做了一个这样的决定,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中。

来参加宴会的人很多,醉饮黄龙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因为身体的原因笑容有些疲倦,他在台上向贵宾们宣布他卸任刀龙家主的身份,今后御天家的所有事宜将由他的二弟刀无极接手,然后让刀无极上台致辞。这时候醉饮黄龙原本应该下台,但是将话筒递给刀无极后,刀无极伸手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醉饮黄龙愣了下。台下各桌宾客的目光被讲台挡着,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醉饮黄龙压低声音:“赤麟,别太放肆。”

刀无极的目光直盯着醉饮黄龙的脸,眼神暧昧。醉饮黄龙叹了一口气,就在他叹气的瞬间,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耳朵穿过了刀无极的额头,他眼睁睁的看着刀无极的额头上多了一个血红的弹孔,血溅在他的脸上。刀无极还握着他的手,掌心温热。微怔的几秒后,台下有人反应过来,女人的尖叫声几乎刺破醉饮黄龙的耳膜。他伸出手一把揽住刀无极向后仰的身体,把他揽在怀里。台下的宾客们开始慌乱地向门口涌去,人群纷乱,醉饮黄龙的大脑还在嗡嗡嗡地响着,他有些迷茫地看下台下。杂乱的人影中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打着红色领带的鬈发年轻人,那人正看着他,食指中指并拢着向他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而后转身融进人群。



“邪天御武的人满大街在抓你。”

“我知道。”

“那你还要离开?”

“我找到我的二弟了。”

“……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天吧。”

醉饮黄龙疲倦地低下头,把双手摊开在膝上,埋住脸,罗喉的右手按在他的肩上站起身,在边上踱了几步,又坐回去,伸手揽住醉饮黄龙的肩。

“我以为……”罗喉低声呢喃着,“你至少愿意为了我留下。”

“我还会再回来看你。”醉饮黄龙说。

“你能保证活到那个时候?”罗喉靠近醉饮黄龙的耳边问。

醉饮黄龙抬起头看着罗喉的眼睛,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也看着他,映着他的脸。他伸出手扣住罗喉的后脑,然后把自己的额头碰在罗喉的额头上。罗喉皱起了眉。

“你能再陪我一段时间吗?”罗喉拿下醉饮黄龙放在他后脑上的手,连同醉饮黄龙的另一只手握在手里。“就一段时间,你已经找到他了,不需要那么急切。”

“好。”醉饮黄龙回答,他低下头,他的双手已经被一副手铐铐住,罗喉将钥匙串在项链上,慎重地放进自己的领口,而后他凑过去轻轻吻醉饮黄龙抿紧的嘴唇。


罗喉的身上沾满了血,有别人的,有自己的。他的右肩膀有子弹的贯穿伤,后背上被斩了一刀,伤口已经经过君凤卿止血包扎。他筋疲力尽,一身血腥味,强撑着赶回来。他刚刚杀了邪天御武,他的两个弟弟也死了。他很累,累到哭不出一滴眼泪,可是居然还有体力能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大门的锁已经被打开,罗喉的脑子空白了下,他抓住门把手,但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撞到门板上,推着门打开,贴着门斜斜地倒在地上,他挣扎了下才从地上爬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二楼上去,二楼很干净,也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他扶着墙,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就在极短的一瞬间,他觉得胸腔里的空气连同心脏都被抽走了,里面空荡荡的,一副被打开的手铐压着一张纸放在床上,他终于跌坐在地上。

那张纸上只有5个字——我走了,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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